詐  術

我這一生是由我一直賴以為生的許多秘密組成。在這裡,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會寫下這些秘密,這是唯一的版本。秘密是我工作的本質

我向觀眾顯示雙手空無一物的舉動,本身是這項協定的一個構成要素。這協定意味著大批的特殊條件。假使魔術師突然間變出一個花瓶,而沒有事先暗示觀眾這樣的無中生有是不可能的,就會看似毫無戲法可言。﹝ 克里斯多夫.裴斯特,奇術師 ﹞

▪  視覺欺瞞。

謊言包含在這些字眼裡,從開頭的第一句即是。這是主導其後發展卻又隱而不顯的原則,於是我在我的喉口種下一顆囊袋。它的大小足夠塞進軟球,那使我不因硬度刺激而感受痛苦、又可隨時在不被預期下,從口中吐出。這種驚奇很受女孩們歡迎,利用觀眾的慣常經驗來混淆他們的感覺意識

▪  默許協定。

我在舞台上,在刺眼的強光照射下,直接面對觀眾。『 看我的手,裡面沒藏任何東西。 』我舉起雙手,把手掌舉高給你們看,並把手指伸展開來,證明沒東西藏在內。現在我表演最後的戲法,從你們看到空無一物的手中,變出一束褪色的紙花。
﹝ 克里斯多夫.裴斯特,奇術師 ﹞

第二次我在眼球植入一種由鳥類視網膜提煉的液體,我開始聲稱自己可以看見人類視覺無法辨識的形。我的確是他們所要拆穿的那種江湖郎中,因為我無法與死者溝通︰但我的欺騙是無害的,而且我相信這對痛失親人的喪家甚至是有益的。





▪  國王新衣。

我深愛的茱莉亞說︰『 你總是說最容易受騙的,就是那些受過最好教育的人,聰明才智往往讓他們對魔術秘密的簡單,視而不見。』
﹝ 克里斯多夫.裴斯特,奇術師 ﹞

我的謊言不帶任何機巧,沒有物理結構性。它不需要電力也沒有能量可言。唯一可惜之處就是︰它會在我生命瓦解時一同消失。但絕對沒人可以複製或企圖延續它。第三次,我移植了帶有變溫染劑的皮膚,雙手一攤我像是正常人。為了融入這世界,我可以做任何事。

秘密是為了掩蓋更底層的秘密。

我從出生就為了一個秘密開始建構所有秘密。你問我是什麼
﹝¿﹞ 我不會說的。

出門的時候我從來不帶錢包,我可以隨時從身上任何地方幻變出金錢。那是一種博取歡樂氣氛的把戲,這讓我在公共場合看起來比平常更大方。這是社交。我的身上到底種下多少囊袋
﹝¿﹞ 我不會說的。絕對不會。

有些觀眾會因此受挫,聲稱厭惡被矇騙愚弄,有些則會宣稱發現了魔術的秘密,而大多數的快樂觀眾,會單純地視幻覺為理所當然,並且為娛樂而享受魔術樂趣。然而總是會有一兩個將秘密帶走,甚至因解不開其中奧秘而煩惱。





▪  交  易。

第四第五、這樣算起來也許已經是第十次。我將我的左腳拆下,換上殘爛惡臭的衣服,倚靠在離車站最近的轉角牆邊。路過的人們會不斷的給我零錢,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在詐騙。在他們投遞愛心的同時,他們也從我這裡得到一點身為完人的美味。

黃昏之後我彎進一個隱匿的巷口,將之前準備好的左腳裝置回去。順便拆下右腳、換上和這隻左腳等同高度的比例。我來回踱步,為的是讓雙腳能夠更切合的卡進去。整理好符合身型的襯衫,我知道這樣的裝扮女孩們一定很喜歡。

我從出生就為了一個秘密開始建構所有秘密。你問我是什麼
﹝¿﹞ 我不會說的。絕對不會。魔術的神奇不在於機關上的秘密,而是表演的巧妙手法。


他的舉動會引起注意,對秘密洩漏造成威脅,所以為了保護這個秘密,他一輩子都拖著腳走路︰無論何時、在家裡或大街上、白天或夜晚,他從不以正常姿態行走,只因惟恐秘密被揭露。因此我後半輩子就象徵性地跛行,以保護少數人知道,甚至更少人在乎的秘密
﹝¿﹞ ﹝ 克里斯多夫.裴斯特,奇術師 ﹞

活  埋

沒有什麼事比活埋還可怕,其恐怖的程度足以激起人身心兩方面最為殘酷的痛苦。讓人無法忍受的肺腔壓迫‥‥潮濕泥土的窒人氣息‥‥那身壽衣的緊貼黏人‥‥狹窄棺木的無情束縛‥‥永遠的黑‥‥恍如大海淹沒一切的寂靜與死寂‥‥看不見腐蛆與感覺得到存在‥‥除此之外,又想到上面的空氣與草地‥‥我們毫無希望,唯有死亡一途。

愛倫坡,過早的埋葬 ﹞

▪ 假死。

他們先在患者的腹部切開一道裂口,發現主體組織新鮮,尚未腐敗,於是有人主張電擊。實驗一次次地進行著,效果與平常沒什麼兩樣,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有一兩次例外,在屍體痙攣動作中出現了別於一般程度的復活現象。

有一位醫生,特別渴望試試他個人的一套理論,堅持將電池接上一條胸肌,於是在屍體上切出一個大傷口,匆忙接上一條通電電線;這時候,患者急促卻平靜的顫動了一下,就從手術檯上站立,走到地板中央,不安地環視四周,然後‥‥開口說話。至於他說什麼,聽不太清楚;但說出來的是人話;而且字字清楚。說完話後,他就重重摔倒在地。

十七世紀初,有幅廣為流傳的銅版畫,描述一位名叫瑞其姆特﹝Richmuth﹞的婦女從墳墓中復活的故事,引起極大的恐慌。據記載,這件陰森恐怖的事發生在公元一三五七年科隆公墓裡。這幅令人不寒而慄的版畫不斷重印,使人們驚恐萬分,擔心自己在假死狀態時便被活埋了。







▪ 不朽。

他的動作予人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與活人有異的感覺,但究竟是因為他的動作比較快,或比較慢,我實在說不出來。他的聲音又恢復了清晰和冷漠,但這次我注意到,在他聲音深處,有種隱隱約約的嘰嘎聲,好像製造聲音的機器已非常衰老、破舊。

他看著我,露出既驚訝又好笑的表情,可怕的臉變得有點扭曲。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獠牙,萎縮的牙齦,使他笑起來活像一隻老狗。他說話的時候,我再次注意到他的聲音有種奇怪的清晰與森冷,還有那藏在深處的嘰嘎聲 —像響尾蛇,或冷泉流過石板的聲音。﹝ Elizabeth Kostova,HISTORIAN ﹞

對未死而被埋葬的驚恐與擔心有增無減,所以人們不得不一如既往地採取各種各樣荒謬的防範措施。譬如,人們製造了所謂的安全棺材︰在棺蓋上端裝上一扇窗戶以及一根長通氣管,『 這樣,墳墓裡的人 』如同其專利發明書上所言『 在可能復活的情況下,就不會經受窒息死亡的折磨。 』

▪ 苟活。

石板整個滑開後,我們同時低頭,看著裡面的一具人體︰緊閉的眼睛、發黃的皮膚,紅得不自然的嘴唇,輕淺無聲的呼吸。

我現在看出,他仍穿著我去找他談話那天晚上的那身衣服,將近一個月了;衣服撕裂,變的很髒,好像他出過車禍。領帶也不見了。他一側的脖子上有片血污,血痕嵌在皮膚上的紋路裡,還有一道腥紅的血跡流到骯髒的衣領上。他嘴唇鬆垮垮下垂,吐出的氣息很微弱,還有點浮腫,除了襯衫下的胸脯隨著呼吸一起一落,他完全不動彈。

於一七九二年在大公卡爾.奧古斯特﹝Carl August﹞統治時期的威瑪雅各布公墓建立了第一所停屍間。雇用的管理人員通過其服務室門上的玻璃看守一排排能穩定通風、保持適當溫度的停屍間內的屍體,直到他們開始『 腐爛 』為止。

旁邊的冷藏室裡存放有洗浴用水,提神飲品與其他補藥,以備在有復活跡象下使用。為了防止看護人員疏忽大意或怠惰不盡責,還設計了一個由線和小鍾構成的警報系統,綁在死者的手指和腳趾上。





我什麼也不記得,這段虛空持續了多長的時間,我到現在仍然不知道。我逐漸甦醒時,發現自己還活著,不禁很詫異。這就像動了大手術後甦醒,我清醒後立刻就覺得疼痛,我全身都非常衰弱,而且很難受,右腿、喉嚨、頭都在灼痛。

我的心智開始崩潰,我有這種感覺;再怎麼努力,我都無法建立時間的觀念。

超 人 平 台

從機械觀點來看,翼膜與羽毛是完全不同器官。自諾普斯卡的時代以降,兩足式恐龍始祖擁護者的基本立場都是一以貫之。兩足式動物也必然是陸棲動物,並通常是靈活的陸棲動物。「 由地面起飛 」假說是第一個出現的主張。不過,要從四肢體肢運動演化出兩肢體肢運動,同時還要從陸棲發展出飛行基底,或許太過複雜難以成形。顯然,如果牠們需要將前肢擺在身下支撐體重,便無法同時拍動雙翼來支撐軀體升空。

▪  動物機體。


拍翅飛行必須消耗大量能量其消耗量實在太龐大,「 持續拍翅飛行 」明顯超出現代爬行動物的代謝能力。諾普斯卡也發展出疾走動物理論,他想像出一種迅速奔跑的原鳥,藉著拍動他的原型翅或前肢來提高在地面的移動速度。諾普斯卡認為,擁有有效翼形的動物,只要伸展雙臂急速奔跑便可以起飛。早期人類飛行家採用比空氣輕的氣囊,或以汽球來解決這項問題,這個方式卻不適用於鳥類。萊特兄弟設計出另一種巧妙的系統,可以有效的提高地面速度。他們先在基蒂霍克海灘上滑翔,馭風升空僅只數吋,藉此學會操控與機動飛行技巧。

當時他們是以笨拙的方式起飛,必須仰賴適當的氣流與一種類似彈弓的裝置。於是人類飛天了。







▪  進步之死。

人類的演進似乎注定弔詭地要從類人人類,再回到類人。只不過,前一個類人是演化的力量,後一個類人是科技的力量;前一個類人是天澤,後一個類人是人擇

尼采告訴我們「 人 」不過是個踏腳石,一種過度到超人的橋樑。

加上創世是八零年代控制論和心靈學新近的分支,是與應用智慧電子學雜交的產物
芬蘭哲學家埃諾.凱吉稱之為「 人類所創最最殘酷之科學 」。

飛天的人類按照遺傳工程的規劃生長沒有死絕。現在受胎的方式非常乾淨衛生頗有點像接種。他們追求美貌的理想變了時尚也大變
一般再不大可能憑穿著分辨男女了。不過飛行也是一種嚴苛的演化選擇。昆蟲只需增添另一種附肢便能飛翔。脊椎動物,如果要獲得一對翅膀,必須犧牲一對前肢。

肢變成雙翼之後便會產生極高的特化性狀,於是便要犧牲從事其他工作的功能。







▪  科學副本。

目前類人類的居民世界可以在數小時內準備好。這是把一個成熟程式餵入機器所需的時間。我們現在能夠給即將入住這一機械數位世界但僅限於其中維持生存的人,提供具有其無外性質的環境。因此,這些人無法感到物質上被囚禁,因為在他們看來,環境並沒有邊界。此媒介只有一個維度類似我們也有的即時間的持續流逝,研究者選作棲息地的那種數學

類人類並不是來到一個現成、固定、凍結的世界裡,而世界呈現不可撤銷的最終形式;世界的具體模樣取決於它們。類人類無緣分辨「 存在 」( esse )和「 感知物 」( percipi ),也就是永遠無法從發現被感知物與相對於感知者而言,各個感知的東西之間有何客觀獨立的差別。

我們,作為它們世界的創造者,清清楚楚地知道,它們所感知的東西確實存在;是存在於電腦之中,獨立於它們。當然,其存在方式僅僅是數學物體。人解釋現實世界有多種方式,假如他先勤奮學習力學,就會為自己建立世界的力學模型,把宇宙看作碩大、無懈可擊的擺鐘,它以不可逆轉的動作,從過去走向精確的未來。










▪ 
人類共像。

雛型人( Homunculus )神話為了形成人類的相貌、人類的心靈,必須把具體的矛盾故意引進資訊實體;必須授與它非對稱、非中心傾向;總而言之,必須既統一製造又不和諧。是的,我們不僅僅要造某種人工智慧,而且要模仿人類的思想,隨之模仿人類的個性。

人類所謂的次級品質僅僅在有耳可聽有眼可視時才能顯現。

只因為看不見聽不見,就宣布類人類相對於我們有殘缺 ,僅僅從我們的觀點看,它們才被囚禁密封在機器內;正如它們無法靠近我們,來到人類世界,反過來人也同樣無法進入它們世界內部,以便在裡面生存,直接體會它。對應我們可視風光魅力,為了要了解「 感覺的主觀品質 」唯一途徑是剝下人皮變成類人類。